2013年9月19日,任天堂的旗手山内溥在今天去世。今天大家崇敬乔布斯,赞叹一位伟大的先驱,经常说他是某某领域的乔布斯,一提到山内溥,说他是游戏界的乔布斯,但作为一名忠实的游戏玩家,我倒认为乔布斯是手机界的山内溥这种说法也错不到哪去。同一时代的不同领域,两位老先生,一位创造了先进的机器,后来大家用他的机器来纪念他;另一位不懂技术,却发掘了四个人,联合这四位大师,软硬皆施,托起一个任性的天堂。
要没有山内溥,任天堂就不是今天的任天堂。公司早期做的是“花札”,这是日本特有的一种纸牌,大家看《夏日大作战》里面就出现过这种牌,后来又接迪斯尼的单,说我帮你把动画里面的人物做成卡牌,一年60万份订单,加上自己花札的老业务,表面上看市场越来越广,但四十年代末,这家公司就已经不行了,主要是亲戚太多,一开始大家开疆拓土,打下一片江山,接着元老们守江山开始分享利益,慢慢开始出现了派系纷争,都瞄着自己荷包,内部整个开始分裂,再加上业务不断的膨胀扩大,体态越来越臃肿。山内溥四九年进公司,作为第三代掌门,攘外必先安内的第一步,家臣先滚蛋,再竖立新生的领导班子。
很多大企业都是先靠家族式管理起步,开始盘子小,七大姑八大姨就能搞定,而且也好管理,但再往后面做,业务需求扩大,会遇到一个瓶颈,甚至是好几个,市场瞬息万变,但你没法跟得上,尾大不掉,但这时财力已经积累起来了,昨日功臣坐享其成都懒得再动,就会反过来阻碍发展。这时要冲破瓶颈,就必须大换血,要么升成董事,不再干涉具体执行事务,要么就走人。很多财阀都经历过这个阶段,开始都是靠家族单打独斗,以氏族形态独立发展,渐渐到了这个瓶颈,看到了的一锤子砸碎掉,建立一个新的起点,重新再出发,市场进一步做大做强,最后成了个庞然大物,垄断了市场。
后来人们发现这套搞法会破坏整个市场的生态环境,于是各国开始有了《反垄断法》,开始宣扬反托拉斯主义,高举自由市场的旗号,打散大块头,打散商权。商人没办法,氏族形态发展不下去了,大家只能靠环形持股这种方法,抱团取暖来控制基础产业的整条产业链,控制着一个国家的船运、房地产、酒店、教育、文化等等,财阀就变成了财团,氏族演化成部落联盟,像日本的三井、富士,住友和劝银这些,大多都是这么一路蹚过来的。
但有意思的是,游戏是个刚出来的新鲜玩意,不属于基础产业。七十年代中期,游戏刚起步,老先生果断掐中这个时机,决定剑指偏锋,押宝游戏行业。之前山内溥试水过很多传统行业,他看到纸牌的大势已去,一定要突破当前,否则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,最后只有吃老本。往往在历史的节骨眼上,这种敏锐的洞察力和前瞻的执行力非常关键,因为大家都看不到,只有你知道,你心中自有筹码,比方说看中了横井军平,比方说他搞了一个仓库,专门用来作为游戏研究部,当时横井军平还是个车间工,心灵手巧,宫本茂也一样,不过是个设计街机框体图案的画家,但你不能说因为这个工人很聪明,所以我要转型,根本解释不通。
今天游戏界三足鼎立,微软和索尼这些是后起之秀,是半路出家,老先生刚发力时,索尼还扎在唱片和电影里头,一直到研制出光盘载体才插进来,比任天堂晚了十几年。捷足先登不光是挖到了第一桶金这么简单,它还意味着抢在别人前面沉淀出大量宝贵的经验,发掘出大批启蒙人才,所以往往大势来临,就你知道敌人攻过来了,要让大家拿起枪跟你一起拼命,只能靠勒令,需要很大的魄力。
山内溥的时代,正是游戏界披挂上阵,开疆拓土的时代,老骥伏枥,没闲工夫品茶赏花、观器论道。今天不一样,今天是和平年代,不断地大鱼吃小鱼后,阶段性稳定下来,大家开始追求合作,把信息共享出来,让利益最大化,完全是两个套路。当今游戏界,可能很难再能出现像山内溥这样有性格的领袖,今天看新闻,不是小岛秀夫离开科乐美,就是有想法的人都纷纷自己的独立之路,大厂商越来越像生产线,那头一出来,全部一个模子。保守、任性和极权,是大家给他贴的标签,直到现在,外界提到他还是这老三样。当年老先生退休时,要聪哥来接棒,大家都楞了,说怎么回事,一个暴脾气的极权主义者找了个温良之士接班,就跟乔布斯和库克一样,完全没逻辑,很有意思。
山内溥是名符其实的富二代,不同的是,老爸不是富一代,富一代是他外祖父,他的外曾祖父也活了八十多岁,四零年才去世。据说他父亲是个手艺人,是那种喜欢在头发丝上跳芭蕾的匠人,但是山内溥还没出生,老爸就离家出走了,山内溥对这件事一直耿怀,五几年的时候,他父亲七十多岁了,曾经来找过他一次,说想见儿子一面,但被他拒绝。不久父亲病逝,与世长辞。
听到这个消息后,他呆滞了半天,后来房门一锁,独自闷了一整天,没人知道当时他的表情,第二天他决定出席父亲葬礼,说生前我未和你相见共处,恨你抛弃了我和妈妈,但不管怎么说,作为儿子,就应该尽所能去复合父母的关系,但我却没去做,老先生很后悔这件事,生前是父亲后悔,死后反过来,山内溥和他儿子也很少交流,他儿子没有继承家族的衣钵,自己出去创业去了,一老一少各忙各的,很少相见,结果老先生的葬礼上,儿子同样追悔。有段墓志铭这么写,说“过去的我就是现在的你,而将来的你就是现在的我”,我觉得不光是老先生,这是所有人都遗憾的一件事。
山内溥的父亲过世时,他才30岁出头,父亲离世这件事对他当时的触动非常大,虽然没到不惑之年,但他一下活明白了,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,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,我们说2000年前的任天堂是山内溥的任天堂,之所以这家公司这么人格化,这么有魅力,正是因为这家企业有着自己的魂,虽然看不见摸不着,但这种精神像一个强大的磁场能立住,我们说人在塔在,任天堂正好相反,塔一直在,人怎么换都没问题,几百人也好,几千人也好,甚至上万人,员工再多,大家一进来,都步调一致,一个企业能做到这样,是件很可怕的事情。
最后抛一个问题,也想看看大家的观点。就是日本这个国家非常重视教育,明治维新时期,武士的识字率100%,到了昭和,平民的识字率甚至过半,直到今天,日本高中教育普及率90%,全世界第一,德国教育水平也高,所以日耳曼跟大和这俩民族老觉得自己伟大,看不起别人,要出来跟全世界比划比划,我觉得跟这个也有关。但话说回来,这种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那种科学严谨的处事态度,包括他们做出来的东西,无论是理念还是品质上,确实又都能走在世界的最前列。
山内溥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,相当于我们的武大华工,是日本的顶尖高校,包括横井军平,荒川实,宫本茂和岩田聪这些人,都出自高等学府,很少看到说哪个人初中毕业是靠地摊起家,这种屌丝逆袭的事在任天堂几乎没有。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,良好的受教育意识加上教育环境,以致这种精英主义思想下,大家都能遵照一个无形的契约,就是我主动要对这个事情负责,不是因为谁来约束我,这种契约精神像一条看不见的绳子,所有人一起拧牢固,很难产生断层。所以任天堂主机有这么新颖的理念,游戏能这么好玩,是不是跟这个也有一定关联呢?
文/品游师(微信公号:gamewhy2015,一个喜欢写作文的游戏玩家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