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年的今天,《旺达与巨像》发行,游戏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,因为在这之前,大家还没弄明白第九艺术是怎么回事,或者说根本没这个概念,但作品零星还是体现出来一些,比方说PS时代的《北欧女神1》啊,竟然挑战玩家,就敢拿50多分钟的剧情蘑菇云来铺垫一个悲壮的大故事背景,不向玩家妥协,但即便这样,也没人说这就是第九艺术,包括Tri-Ace自己,也没有这个明确的意识。
那个时候技术支撑方面其实冲破了瓶颈,2D到3D,赋予了制作人一个更大,更广阔的创作空间。无论任何一个领域,技术最终还是个分享形态的东西,即使你要专利,要封门收授权费,或者像微软这样纯粹商业化运作的,最后还是得靠开发工具,还是要大家来用你这套东西,所以技术层面一直是同一起跑线,要想作品出彩,还是要拼思想,一旦精神启动,那这种模糊的意识就会越来越清晰,就会不满足于当前仅仅的娱乐性,而希望去灌输更多人文方面的东西。
千禧年主机更新换代鸟,位数翻倍,技术再上台阶。2001年到2005年这五年非常关键,《ICO》和《旺达与巨像》的出现,包括同时期的陈星汉,当时也正在用《云》来摸索这个新兴的艺术门类,说明这段时间,制作人对于第九艺术这个概念正在从无意识走向有意识,它们的出现,一下让所有人领悟到游戏不光能用来玩,还能同电影和音乐一样,触及到灵魂深处,带动人们的思考。
《旺达与巨像》开创了游戏艺术的一个全新的流派,这种一人叙事的风格一直流传到今天,就是制作人作出一个假设,如果游戏中抛开所有的系统,关卡、等级、道具、装备,资源和任务这些老传统,也不让角色之间产生交互,该怎么来讲故事。这一点《ICO》还没做到,《ICO》还包含着大量二人互动的成分,是以人和人之间的“协作”为核心,设计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城堡机关,这是它的卖点,《旺达与巨像》一上来,相当于把公主一下拿掉了,而且什么系统都不给,甚至牺牲掉音乐和画面,一神殿一大草原,让你一个人跳舞,独角戏该怎么演?这是这部经典解决的一个最大问题。
我一直认为开发游戏有个规律,就是系统越多越好做文章,毕竟这些系统都是无数前人的足迹沉淀下来的,你想成长,就有EXP,想传达个什么意思,可以靠蘑菇云对话,相当于经验迭代来的金字塔就摆在那,直接拿来用,轻车熟路而且省成本,但这样也有它明显的不足,就是缺乏想象力,格式化很严重,以致于到最后大家玩到一个桥段,会觉得应该要有这个要有那个,思维产生定式。这样的状态下突然接触《旺达与巨像》,发现一下什么都没了,艺术的能指全部指向一个,就是徒手以小博大,挑战巨像拯救公主,给玩家造成一种巨大的反差和无助感,把束缚大家对游戏认知的条条框框彻底敲碎,抽掉了重力,所有人浮出来,头重脚轻,很多人感觉很恐怖,多半有这个原因。
搏杀巨像的过程是这部作品的全部,设计师把100%精力全部集中打到这个点上,解释芝麻点怎样才能敲碎一只西瓜,深度描绘过程的细节,比方说哪里要设计巨像的毛发,哪里是甲胄,主角在向上跳的过程中,要从脚到腰,从手到肩,最后才能艰难爬到头上来上致命一剑,但中间一旦阿特拉斯耸耸肩,可能就直接又掉到地上回到解放前,重新来过。上田文人通过对挑战巨像的细节描绘,把游戏设计所必须的“失败”要素也一并包含进去,放大一个点,撑开一个完美的圆,就像一巨幅画作不需要一堆各种各样的元素去填充,只把一次对决的影像固定在那儿一样,用宏观角度雕刻微观世界,是一种非常难的艺术表达手法,算得上当时整个业界前所未有的一次尝试。今天谈极简主义,不是说随便来上一笔就能拿框一裱,挂到墙上成了名作,不是说简单几个点和圆就能成就一位草间弥生,真正的极简是需要背后对艺术创作的独特认知和反复的磨练来支撑,没法一朝一夕。
《旺达与巨像》,包括前作《ICO》在当时上市时,短期的销量非常难看,这跟之前讲到的神谷盛治出现了同样的问题,以致于SCE说上田文人你墨迹了这么多年,就倒腾出这么个东西?我认为不光是游戏,电影、戏剧,美术和音乐都一样,艺术性的作品往往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,包括作者在想什么,想表达什么,都需要市场花时间的读解,快消品没这问题,一上来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,但艺术不是快消品,它站在一个不向大众妥协的立场在表达自己的观点,这就要靠时间去沉淀。等到几年后,大家都读解出来了,一起拍案叫绝,销量又会一点点顶上来。所以这类作品你看销量图,永远都是那种先一路往下掉,一直掉到非常难看的地步,接着在某个时间拐点慢慢掉头回来,又开始一路攀升,气势长虹,名利双收,成就经典,《旺达与巨像》就走了这么一条路,也是先低后高,也是峰回路转,最后卖了200多万套。
作为屡创经典的制作人,上田文人的履历非常简单,作为在游戏行业泡了一二十年的知名制作人,一读他的履历,好像除了早期的《异灵》外就是《ICO》和《旺达与巨像》了。这么多年过去,今年E3展上意外听到了这位老兄的最新消息,说2016年他的新作《最后的守护者》会上市。这名字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跟当今纷杂浮躁的游戏行业在唱反调,突然有种《魔兽世界》鬼服的感觉,联盟要屠幽暗城,作为鬼服最后一位部落玩家,穿着一身破装备,毅然坚守最后的阵地,挺立在城中王座前孤身迎战千军万马,颇有“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”的豪迈。作为游戏界别具一格的流派,能够在纷扰的大环境中毅然坚挺,这种精神值得赞扬,但同时也希望,还别真来一身破装备,毕竟还得先吃饱,谢谢。
文/品游师(微信公号:gamewhy2015,一个喜欢写作文的游戏玩家)